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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小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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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日這天,蘇容臻早早地就被宮人們喚醒。

樂言叫她時,她仍有一半意識在夢中,嘴裏嘀咕著旁人聽不懂的話語

直到身上的衣服被樂言和蓉香幫著穿了一大半以後,蘇容臻才不情願地睜開一直以來半閉著的眼:“天色還未亮呢,怎麽就叫我起來了。”

“公主,現下已經辰時了,只不過冬至日黑夜綿長,才會如此。”樂言道。

蓉香在一旁補充道:“陛下今日要去京郊祭天,太廟祭祖,約莫到要到酉時才能歸來,午膳不能和公主一起用了,便想走之前和公主一同用早膳。陛下此時,正在前殿等著您呢。”

蘇容臻一聽,當下也不再磨蹭,強行打起精神,洗漱梳妝好後去尋皇帝了。

皇帝坐於餐案之前,面前的飯菜紋絲未動,顯然是等著蘇容臻。

他見蘇容臻眼皮打著架,一副強撐著不睡去的樣子,忍不住覺得有些可愛。

皇帝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尖,失笑道:“太困了就不用起了。沒必要為了朕強撐。”

蘇容臻眨眨眼睛,使勁搖頭:“我不困,真的。”

小姑娘睡眼朦朧,揉著眼睛,白嫩的臉頰上還帶著睡時留上去的印痕,鼻尖紅紅的。

明明困得不行,卻還要故作老成一臉嚴肅地說:“我不困。”

皇帝忍不住笑出了聲。

又轉念想到她是為了陪他才這樣口是心非,他的心頓時軟得不成樣子,化為了一灘春水。

“吃吧,好孩子。”他輕捏她的臉蛋,為她夾起一塊炙肉送至口邊。

蘇容臻嚼著嘴裏的的炙肉,忽然想到,十年前的他們也曾有過這樣的情景。

那時她同樣是六歲的身體年齡,皇帝卻只是個十三歲的小少年。

平日相處時,他總是有禮而沈默,對她態度友好的同時,卻帶著一股不易被察覺的疏離之意。

直到那年冬天,他即將遠行,去往西北軍中歷練。

先太後當時還是惠妃,在宮中設了私宴為他送行,母親和她也在。

那夜,他難得飲了些酒,惠妃也沒有阻攔,大家都心事重重,一時間現場寂靜異常。

一個年僅十三的少年郎,卻即將要在第二日奔赴邊疆,其中危險有幾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那時方是四皇子的皇帝蕭衍卻忽地朗聲笑道:“諸位何必愁眉骨臉,衍又不是去送死的。”

他喝盡了金杯中的最後一滴酒,金杯咣當一聲落於案上,發出清脆聲響。

蕭衍微擡眼眸,眼裏帶著微微的醉意與笑意:“都快吃吧,今日理應暢快而歸。”

大家這才拾起銀箸,光顧案上的珍饈。

蘇容臻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還是有些食不知味,想到以後或許沒法見到這位陪自己長大的小哥哥了,不由得心中生起了幾分黯然失落。

她蹙著眉的樣子被蕭衍看到了,他輕笑一聲,夾起一塊烤鴨肉,放在了她的唇邊。

“小臻,多吃些。”

蘇容臻有些慌神地擡首,他平素都是叫她蘇妹妹,喚她小名的次數,十分罕見。

她唇齒下意識地含過鴨肉,細細咀嚼著。

蕭衍收回手時,兩人的目光在空中不經意地一碰。

他望著她,眉宇溫柔,瞳仁清澈映著她的倒影。

蕭衍眸中被美酒染出了醉人風情,蘇容臻和他對視,莫名就感覺情思勾動,風月迷離。

她突然發現,往日裏他對她的淡淡疏離,盡數消失了。以前總是平靜無波的眼眸此刻暗潮翻湧,似乎有什麽情愫要按捺不住。

“好好保重,小臻。”蕭衍說道,“等我回來。”

少年的臉俊美英挺,膚色如白玉,燈燭在其上投下淡淡暗影。

蘇容臻看著眼前的面龐,忍不住心中小鹿亂撞。覆又想起明日之事,滋味由微甜轉為酸澀。

“柔嘉,等朕回來。”耳邊傳來溫沈的聲音,讓蘇容臻從記憶中抽回思緒。

她這才發現,皇帝不知何時已用完了膳。

“陛下一路平安,萬事順遂。”蘇容臻回神過來,鄭重地說道。

將這句跨越了時光的祝福再次說了出來。

皇帝微微楞住,盯著她看了半晌,揉眉道:“你果真與她很像。”

然後又淺笑著與蘇容臻說:“朕只是去京郊祭天,今日傍晚前便會回來,柔嘉如此鄭重,朕反而不習慣了。”

“不過,柔嘉的話朕記住了,你慢慢用膳,身子虛弱莫要挑食。午間過了可去休息一番,免得夜裏乏累。”

皇帝細細叮囑,體貼入微,仿佛她是個不能自理的嬰孩一般。

“好。”蘇容臻粲然笑道:“都聽陛下的。”

待皇帝離去後,蘇容臻回想他方才的話,倒品味出了一些不一般的東西。

你果真很像她。

像誰?

蘇容臻適才無意識地說出了十年前皇帝奔赴西北前夕時她對他的告別之語。

話出口後,她才發覺。

本來有些微微的緊張驚慌,擔心皇帝會聯想到多年前的蘇容臻。

但是轉念一想,這不過是句耳熟能詳的道別語,時間又已過了十年,該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將二者聯系在一起了。

然而方才回憶起皇帝那句語意不明的話,蘇容臻忽然感覺渾身一股悚然之意憑空升起。

那個“她”,不會指的就是原來的蘇容臻吧。

一瞬間,蘇容臻進宮以來的記憶紛紛蘇醒,繁雜的畫面聲音在她腦海中徐徐放映。

蘇容臻敏銳地從中捕捉到了一幕,皇帝與她提及自己的心上人時,也是一樣喟嘆眷戀的語氣,也是一般模糊地將之稱作“她”。

之前,他說,朕只後悔沒有早些遇到她。

今日,他又看著她說,你果真與她很像。

說這兩句話時,皇帝的眼底都充滿著悠遠懷戀,不舍與傷感。

一個震驚的猜想在蘇容臻腦中成型,但她還是覺得這太過瘋狂。

如果這個猜想是真的,那這一切都得到了解釋。

包括皇帝帶她入宮的原因。

可,這又怎麽可能?

如果皇帝喜歡的人是原來的蘇容臻,那他又何必要將情愫苦苦埋在心裏多年。

他可是帝王,是天子,是九天之下的至尊,有什麽得不到的女人,何況是一個小小的蘇容臻。

其次,就算皇帝心中的白月光就是原來的蘇容臻,他也不像是那種會尋個小孩子當替身的人,她記得很清楚,他只是把她當做他的女兒。

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想出這些天方夜譚。

**

武安伯府,蘇菁已經讓幾名侍女為自己打扮了一個時辰。

描眉,敷粉,點唇,無一不周全。

伯夫人徐琴甫一走進來,就看到了女兒盛裝打扮的樣子。

“今日怎麽打扮得這般精致。”徐琴笑著問。

蘇菁咬唇:“娘,你明知故問,今晚不是要入宮赴宴嗎?”

剛好徐琴來了,蘇菁有些急切地問道:“娘,你還記得兩月前父親送我的那套衣裙嗎?我想找出來,今晚穿它。”

蘇菁口中的那套衣裙是件艷粉色夾竹桃紋冬裙,艷麗無比,穿上十分奪人眼球。

徐琴一頓,夾雜著些憂慮問道:“菁兒,你是不是有什麽打算?”

今日冬至宮宴,表面為慶節氣,實則為臨安公主一人。

女兒穿這一身吸睛奪目之裝,若是搶了主角的風頭,豈不是會遭人嫉恨。

蘇菁正處在與丞相府郎君定親的關鍵時候,徐琴不想在這個時候落了人話柄。

蘇菁目光游移了片刻,還是看向了母親:“娘,今日宮宴可以得見聖上,女兒想著,這是一個機會……”

她的後半句話沒有說完,但意圖已經昭然若揭。

徐琴一直算計著將女兒高嫁,但此刻,知曉了蘇菁的野心,她還是嚇了一跳。

徐琴對皇帝了解不多,不過七年前長安的景象,始終烙印在她的腦海中,洗刷不掉。

那一年,長安城大門緊閉,四處戒嚴,高官百姓都躲在家中,不敢出戶。

那一天,長安血光漫天,空氣中都帶著一股腥甜之味。

到了第二日清晨,府中的暗探回來相報,新君已登極。

傳聞那日宮中屍橫遍野,血肉狼藉,溫熱的鮮血順著含元殿前的金階,流了一路。

蕭衍提劍踏著血水拾階而上,登於頂端之時,手下大將捧著三皇子的人頭過來,“鏘”地一聲鐵甲跪地。

“主上,逆賊已伏誅。”

人頭發絲披散,雙目圓瞪,明晃晃露出的,是三皇子不甘的臉。

其後幾日,逆賊手下盡數伏誅,整個京城都被血洗了一番。

即使過了這麽多年,徐琴仍忘不了當年內心的震撼和恐懼。

每次進宮朝拜赴宴,她都是低垂著頭顱,不敢往帝王的方向看一眼。

如今女兒竟然想著接近那人,怎不讓她憂心。

“菁兒,你可要想好了,陛下不是一個簡單的人,你莫要被他的表象迷惑。”徐琴嘆了口氣。

皇帝年輕,俊美,英武而氣魄無雙,是無數少女的春閨夢中人。

但到了徐琴這個年紀,她知道,皇帝或許是個明君,卻絕不是自己女兒的如意佳婿。

“你若真執著於此,為娘也不攔著你。”徐琴無奈地說道,她終於知道了女兒為什麽對和傅離的婚約一事毫不關心,原來是想著更高的一人。

“但你一定要言行謹慎,不能觸怒了君上。”徐琴細細叮囑,將心中的隱憂化在了每一句言語中。

“知道了,知道了。”蘇菁一想到晚上就可以見到心心念念的那人,早已是滿心歡喜,哪能認真聽得進去徐琴的話。

她將鏡子拿到了面前,對鏡中自己的妝容十分滿意:“娘,你看我多好看!”

陛下這次一定會註意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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